- A+
一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,“奥依硕”风俗在经济文化落后的罗婺彝家山乡,仍然很盛行。
我们地方的汉族人,把“奥依硕”叫做“吃山酒”。可在我的记忆中,它就是以村子为单位的两群未婚青年男女,趁夜深人静,避开耳目,相约到幽静的山坳中,燃起篝火,围着火堆对歌、说笑的一种娱乐、聚会方式,彝语意为“找乐子”或“寻开心”,跟“酒”扯不上关系。
据传,洪水泛滥时,彝族祖先阿普笃慕躲到高高的罗尼白山顶,避开了洪水,得以独自生存下来。可洪水退去后,茫茫人世间只剩他一人,非常孤单寂寞,便到科莫嘎里(彝语地名)请教仙人,该咋个生活。仙人告诉他,凿一支笛子,支一盘磨担秋,晚上点燃篝火,吹笛子跳舞,转磨担秋玩耍,就会有人来陪他了。他听从仙人的话,做好笛子,支好磨担秋,每晚在秋旁燃起篝火、吹笛子跳舞、转磨担秋玩耍。等到第七晚,果然把天上七星家的七个姑娘引来,跟他一起唱歌、跳舞、打秋。这样愉快地过了七个晚上,他跟七姊妹中最小的姑娘(七仙女)相爱,结成夫妻,繁衍了后代。从此,彝族未婚青年男女夜里约会对歌的风俗,一代代流传下来。
搞不清传了多少代人,也没考证过我们的“奥依硕”,跟老祖老辈有多少相似度,又有哪些变异,只记得那场面非常热烈,非常富有情趣。乃至常常因为现在的彝族青年,再也体会不到那样的情景而遗憾和惋惜。
遗憾之余,惋惜过后,我想把“奥依硕”的过程完整地记录下来,让后世子孙晓得,罗婺彝寨曾经有过这样一种风俗。凡事都有步骤,“奥依硕”也一样,需经过邀约、聚会和送别三个过程。
如果把“奥依硕”当做一出戏,那么邀约就是戏的开端,也是剧情发展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。开端不管有多少种,主题却千篇一律,那就是伙子邀请姑娘,跟她们协商好聚会的时间和地点,届时双方赴约。当然场合不同,邀约方式也有所差异。
白天汗流浃背干集体活计,晚上围着火塘听家长唠叨的日子,伙子些忍受不了几天就觉得闷躁,总想找点乐子来调节调节,而他们能想到的最快乐的事就是“奥依硕”。可“奥依硕”不得有姑娘配合么?要是遇上农忙时节,一年次把两次的广场电影不可能放映,队长和爹妈也绝对不会准许他们赶街,就算打死要去,大家都忙,不会有姑娘来街上,去了也白搭;也不可能像过年时候那样,借口赶磨担秋,到别的村子找姑娘;更不会有姑娘来村里走亲串亲……不管心里如何痒痒,他们也得耐着性子,慢慢熬着。
该收的收完,该种的种下,活计终于松闲了一些,街天也被伙子些热辣辣的目光拽来。趁着好天气,他们一大早起床,把心中的郁闷,用一口长气悠悠吐出;然后洗掉身上的泥土味、农家肥味,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;再换上新衣新裤,前看看,后瞅瞅,满意地走出门到村口大树下候着;等该来的弟兄都来,方排着长队上路。
弯来扭去的鸡肠小道上,伙子些东家长、西家短地扯了一会儿闲篇后,方切入正题——讨论起晚上跟姑娘们对调子时,咋个才能赢的问题。比如按照常理,姑娘们会唱些什么内容,该咋个对答等等。七嘴八舌,你嘴出葱,我嘴出蒜。说得好的,获得一片赞扬;说得不靠谱,引来一阵讥笑。
争论了半天,笑够笑饱,还是不满意。伙子头(没有谁推选,村里的伙子都会自然而然地听从一位年纪稍大,有组织能力的伙子的话,这位伙子称做“伙子头”)干脆把他们分成两拨,一拨扮成姑娘,跟另一拨对唱起来。佯装姑娘的伙子们调皮捣蛋,故意模仿女孩尖声尖气的声音,或把对唱的内容编得很是肉麻,逗得全场伙子笑弯了腰,恨不能背过气去。伙子头抹抹笑疼的胸口,清一清嗓子,告诫大家“严肃点儿”!是呢,要是在“奥依硕”场上对输了歌,丢脸不说,以后还能约到姑娘吗?怎能当做儿戏?
正是最爱面子的年纪,谁不想赢呢?假姑娘些只能揩掉被笑声撵得挂在眼角的泪珠,呼出几口气,渐渐平静下来,正儿八经地演练。
愉快的时光容易飞逝,愉快的路再长也觉得短,还没等伙子们演习结束,太阳升起老高,背着背箩赶街的人一个个超越了他们,不觉到了街口。伙子头“嗯哼”一声示意,弟兄们立马收起笑容,躲在篱笆下或墙缝间,半隐半露地伸长脖子,眼巴巴望着交汇到面前的那两条曲里拐弯的小路。
当即将望穿秋水的时候,伙子些会惊喜地见到一串艳红的马缨花帽子,在对面树林间山道上穿梭。不一会儿,一群穿着漂亮彝族服装的姑娘,嘻嘻哈哈笑闹着,迤逦来到距离他们不到百米的地方。伙子头立刻把食指搭在嘴上,轻“嘘”一声,提醒大家注意隐蔽。
认识不认识倒无所谓,都是爱唱爱耍的彝族青年,一回生二回熟嘛!玩得愉快以后找机会再约,假如不舒心,下次换成别村的姑娘就行。要是让那群花朵样美丽的姑娘发现他们的踪迹,她们为了显示自己有身价,会装出羞答答的样子,绕道走开或就地坐在路旁休息,半天不挨拢来。那样的话,就算路人见到肯装聋作哑,要是伙子些明目张胆地跑去找她们,是会惹人笑话的。哪祖哪辈的伙子做过这种出格的事?这不得急坏伙子些才怪?
心怦怦跳,脸辣辣烧,但还得屏声静气等着。当一张张艳如春花、净如清泉的笑脸靠近,眼疾手快的伙子头“倏”一下窜出,瞅准走在最前面的姑娘头(为了表示尊重,一般抢姑娘头),一把把她头上的大红毛线帽抢来(也可以抢手腕上的银镯子或耳朵上的银耳环等物,但那样费劲得多),飞一般朝僻静的地方跑去。其他伙子,见伙子头得手,得意地仰着笑脸,边回头对着姑娘们扮鬼脸,边迅速跟着跑去。
“背时伙子,动作比猴子还快,咋不给人留神的机会呢?”姑娘头嘴上嗔骂着,心里却像流进了一股蜜水。是啊,收拾打扮了一早上,约齐全村适龄的姊妹一起来赶街,要是没有伙子邀约,那不是很伤自尊吗?然而万万不可在伙子们面前露出喜色,否则他们会看低姑娘们,便佯装生气地噘着嘴巴,披头散发去撵伙子头要帽子。其他姑娘见如状,也一窝蜂跟着赶来。
树阴下,草坪上,姑娘小伙聚拢。伙子头捧着一张笑脸,轻言细语地邀约姑娘头,散街后跟她们去玩;其他伙子一个个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望着姑娘们,偶或附和一声。姑娘们晓得,不答应不行!不答应,帽子要不回来不说,得罪了伙子些,不是闹着玩的!可轻易答应也不行,那样不是很掉价吗?她们得找出借口婉言推脱,比如“我们从来没有‘奥依硕’过,会挨爹妈训斥”,又比如“晚上不敢玩,影响第二天干活,队长会骂”等等。姑娘头轻声软语地说着的时候,其他姑娘纷纷附言“不敢去”;伙子们便会异口同声说:“不会的,他们又不是没年轻过?”
伙子些热情款款,姑娘们忸忸怩怩,一站就是好半天。重重复复,絮絮叨叨,磨来磨去,直到事情敲定,伙子头方把帽子还给姑娘头。姑娘头整理好头发,掏出衣兜里的小镜子照了又照,看看整齐利索,方带着她的队伍,如风摆柳一般,一步一扭地往街子走去。伙子些满意地打着口哨,望着姑娘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,才顶着热辣辣的太阳,也朝街上走去。
“同路不舍伴”的俗话,此时在他们看来并不适用。伙子些得压着步子,以免跟上姑娘们,让路人看出端倪。
姑娘和伙子的队伍,犹如两股细流,先后汇入大海,顿时被人群淹没。可跟熙来攘往的人们不同,无论迈着方步的小伙,还是踩着碎步的姑娘,都一副悠闲自在的神情。不当家,不做主,不需要操心柴米油盐,不必要担心衣破裤烂,上街就是为了散心!就想寻找“奥依硕”的机会!姑娘们顶多买点针头线脑,伙子些最多买点糖果饼干,不需要多长时间。伙子些东瞧瞧,西望望,缓缓的脚步走着时辰,恨不能飞上天空,把太阳一把扯了扔到西山背后;姑娘们脸红心跳,盼着日头落山,又怕日头落山,只得用慢腾腾的脚步来掩饰矛盾心情。
太阳挪移到距离西山顶还有一根麻绳长的时候,街上的人潮渐渐散去,伙子些不知什么时候撤到街口等候;姑娘们还得在街上流连一会儿,一来想等街上的人走得差不多,以免碰到熟人害羞,二来想让伙子们多等一阵,以显示她们对此事等闲视之。
拍拍帆布包里鼓鼓囊囊的糖果饼干,伙子些或蹲或站,左盼右顾,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可只得装作无事人一般说说笑笑。脚蹲酸了站起来,站累了再蹲下,如是几次,当太阳把彤红的圆脸搭在西山顶时,姑娘们方一步三摇地姗姗而来。见到伙子些,姑娘们还要故意低下头,绷着脸,佯装不认识,想从他们身边溜走,却被伙子些的人墙挡住。又一番好言好语,姑娘们勉强答应跟他们走。
地点确定下来,伙子头带着三四个弟兄,急匆匆朝家的方向赶去。他们得立马回村,把家里的鸡、米、油、盐等偷来,拎锅拎灶到约好的山上树林间的草地上,做好晚饭等大家。其他伙子耐心等着磨磨蹭蹭的姑娘们,给他们带路。
毕竟要去伙子些村子附近,姑娘们心里少不了忐忑,又担心路上的闲人见到,不可能爽爽快快地走。她们一会儿喊累,一会儿又说肚子饿,走几步停一下,或干脆坐在路边休息,非得伙子些拿出包里的零食,甜言蜜语哄劝,甚至动手推拉,才肯多走一段。可过不了多久,姑娘们又抱怨路太陡、太远,又重复一遍之前的动作。
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等达到目的地时,夜幕早已把山川大地裹着严严实实,篝火旁撒着青松毛的草地上,已经摆上热腾腾的饭菜,几张比火光还灿烂的的笑脸,热情地招呼着他们。大家席地而坐,篝火暖,饭菜香,伙子些的情意更暖、更香,姑娘们身上的疲劳烟消云散,暖流不禁涌上心头。不用说,水足饭饱后的对歌场,将会非常融洽、热烈。
这样的邀约方式,姑娘小伙都喜欢,但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,一年至多只能来上次把。否则,就算伙子些耐得住父母咒骂,家里也实在没东西让他们偷了。幸亏约姑娘的方式,不止这一种!要是打磨担秋时节(彝家每年过年都要支磨担秋,一般过了正月十五就收起来),伙子些想约哪个村的姑娘,就到她们村里去赶秋,跟她们进行打秋比赛,等秋场上的人散去后,邀约姑娘;或听到哪村放电影,伙子些不管几里或十几里都赶去,在场子上东窜西逛,看哪群姑娘顺眼,就大胆地邀约。
这两种方式,虽然跟第一种邀约的场合不同,但方法都一样,先抢姑娘们的东西,让姑娘们跟着他们讨要,借此半请半拉地带他们到附近山上“奥依硕”。所不同的是,夜黑星稀,看不出谁是姑娘头,抢着哪个算哪个。不过没关系,无论抢到哪个姑娘,全村的姑娘都会一起跟着去。这两种方式,聚会的地点一般在离姑娘们的村子不远的山上,她们的心情会放松很多,口才也会出奇地好。
除了以上所说的三种之外,还有一种邀约方式——预约。那就是村里的伙子,晓得村里哪家有姑娘来走亲戚,抓住机会,跟她约定时间,等她回去之后,约村里的姑娘按时按地赴约(要是有幸碰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姑娘一起来串门,是可以盯着她们当晚就跟着去“奥依硕”的,但这种可能性非常小)。
民情存古风,一代代年轻人都这么过来的,但任何一种方式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进行,预约也不可能另外。晚上天黑完黑尽,伙子些约好后躲在有姑娘来做客的那家人房屋团转,悄声哑气地候着。等姑娘出来方便(那些年,彝家的厕所一般搭在大门外背静的角落里),两三个手勤脚快的伙子一齐上,轻而易举把她拖到一旁,然后商量时间和地点。不想答应么?没门!那样的话,伙子些是不会放她回家的。
可俗话说,没吃过猪肉,咋能没见过猪跑?生长在彝山的姑娘,对这种事早有防备,所以一般不会单独出来,而是由女主人陪着。这时,伙子些就得马上调整人员,让方便跟女主人开玩笑的伙子(比如喊女主人嫂子或表姐、表妹等伙子)出来动手。这么一弄,就算当着女主人的面,伙子些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姑娘拉走。
不就是口头约定么?没凭没据的,又没有东西押着,姑娘家回去后想反悔了还不容易?不,那可不行!
要是伙子些来到约会地点等不到她们,大胆些的,会跑到姑娘所在的村子,用小石子砸有姑娘人家的屋顶。听到瓦片嚓嚓作响,姑娘的弟兄,就会约上村里的伙子,拎着木棒或拿着石头出来撵,姑娘也得被爹妈骂个半死。挨骂倒在其次,石头不长眼,不巧打伤了人家伙子,那不是背过时吗?最糟糕的是,远道而来的伙子,往往搞不清哪家有姑娘,情急之下乱砸一气,误打到别人家的瓦,气得那家人暴跳如雷,出门来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大嚷大骂,搅得整个村子鸡犬不宁。那有姑娘人家的父母脸上咋个挂着住?
碰到胆小一些的,情况倒稍好一点儿,但也不可能罢休。伙子些会趁夜深人静没人知晓,扯些刺条或树枝,连夜把村子周围的道路堵死。到第二早人们出门发现,边骂木耙摞的(彝族人骂姑娘最歹毒的一句话),边清理道路。平常时间倒还好些,要是遇到紧急事情需尽快赶路,可咋办?
所以,除了村里两个姑娘分别去两地做客,各自约回一群伙子,而时间恰巧在同一晚上,不得不在两群中二选一外(这么巧的事,几乎不可能发生),姑娘们一般是不敢耍约的。
答应伙子预约的姑娘,回家后得提前通知姊妹们,叮嘱大家记住赴约日期。到当晚夜幕降临时,姑娘们洗好脸脚,悄悄躲进自己的房圈换上漂亮衣裤,偷偷溜出门,到村子背后大树下集合。等姊妹们都到齐,便排成长蛇阵,沿着羊肠小道向预定的那座山上爬去,还边走边切切嚓嚓议论着如何对赢今晚的调子。
彝家的山跌宕起伏,背风的山坳很多,预约时最多能说清某座山上的大致位置,不可能具体到哪棵树下,或哪块草坪上。于是,伙子些得先到一步,找好满意的地点(除了以前就来过的情况外),然后派一两个伙子下山,到每个岔路口,折一把青绿的麻栗(麻栗树枝容易折,又不刺手、粘手),用石头压着作好记号;其他伙子把场地上的石头、杂草清理干净,捡些干柴生起篝火。姑娘们只要借着月光或星辉,顺着树枝梢头所指的方向,就能轻易找到路线。等爬到没有路的地方,便能见到密林间熠熠生辉的火光了。
不管哪种邀约,伙子些都会露出比火花还灿灿的笑脸,招呼姑娘们入座。姑娘伙子各自画个半圆,两条弧线以火为圆心,圈成一个饱满的圆。看看挺满意,伙子头先客套起来:“表妹们,你们人才好,口才也好,调子唱得更好,能约到你们是我们的运气。今晚我们就是来向你们学习来的!你们得好好教我们哦!”
“是呢!是呢!”其他伙子纷纷附和。
“哪里?哪里?我们是专门来跟你们学习唱调的!”姑娘头谦虚地答。
“嗯呐,我们是来学习的!”其他姑娘齐声道。
“莫谦虚了,唱吧!再耽搁下去,玩不得多大会儿,天就该亮了。”伙子头笑眯眯地央求。
“你们来,我们先学学!”姑娘头笑眯眯地应答。
“你们先来!”
“你们先来!”
推来推去,让去让来,伙子些往往耐不住性子,最终先开腔。
引头第一调必须得把握好分寸,不能随口乱来。如果双方是第一次在一起“奥依硕”,那么一般是:“篝火燃在路上边,松枝随风团团摇;松枝随风团团摇,我超若(奥依硕场上,姑娘伙子对对方亲昵的称呼,比阿表哥,阿表妹更亲切一些)要唱调了。”姑娘们通常会对:“篝火实在亮得很,超若的确唱得好;可惜我们唱不成,就是来跟你们学。”之后,男方来一支,女方对一调。一支支,一调调,有时是男声合唱,有时是女声合唱;有时两男二重唱,有时两女二重唱。可不管以哪种方式演唱,男声代表整群伙子,女声代表全体姑娘。试着试着来,渐渐加温,慢慢热乎,最后达到高潮,似火上烧着的一壶水,先轻轻冒几个泡,之后咕嘟咕嘟翻滚,再后噗嗤噗嗤沸腾。
要是双方已是第二三次或者更多次在一起“奥依硕”,知根知底,不需要过多拘束,但还得谦让一番,随后伙子通常会唱:“自从那晚分别后,天天掰指数日子;天天掰指数日子,今晚总算见超若。”姑娘往往会对:“昨天听到小鸟叫,我还以为叫什么;我还以为叫什么,没想今晚见超若。”
篝火越来越旺,情意越来越浓,有伙子情不自禁地来一首:“给是吃药吃错掉,咋个会这样想你?白天想你吃不下,晚上想你睡不着。”唱完,伸了一下舌头,没等姑娘们对答,便挑头来一段斋走(彝语,一种相互揶揄逗趣的咏唱艺术形式,句子简洁,内容丰富,对答迅速巧妙)。你说几句,我应几声,说到激动处,伙子跳起来比手画脚,幽默风趣;姑娘站起身高声大气,开朗放松。大浪淘沙般“哈——咦——嗯”的大笑,和泉水激石样“哈——咦”的朗笑,汇在一起,沿着山坡翻滚,惊飞树上栖息着的一群群小鸟。
笑得前仰后合,肚痛腰疼;笑得熊熊篝火也羞答答地微弱下去,松枝也不敢摇摆。伙子些方停嘴,边揩眼泪,边朝火里添柴禾。等气稍定,伙子些又亮开嗓子,姑娘们也不敢示弱,每唱必答。
一曲又一曲,一调又调,风更加凉了几分,篝火再一次暗淡下去,隐约听到远处村子里的公鸡叫响了头遍。谁输谁赢尚未分晓,可再不回去,没法在爹妈起床前摸上床装睡,挨骂倒在其次,就怕路上遇到早起的村人,不就害羞了?虽说人人都经历过“奥依硕”,但姑娘们是不想体会脸上有鸡虱子爬的感觉的。因此,只得兴意阑珊地站起来,跟伙子告别。
伙子些意犹未尽,恨不能用块大黑布把天空遮住,好把姑娘们多留一会儿,再留一会儿,但鸡叫声越来越密集,东方有了一丝儿亮色,不得不送姑娘们下山了。
姑娘小伙混在一起,边走边聊,边聊边走,情切切,意绵绵。直到挨近姑娘们的村子,他们才停住脚步,悻悻地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,方恋恋地齐唱:“过了小山,过了小山,翻过大山;过了小河,过了小河,跨过大江;过了小河,过了小河,跨过大河;过了今夜,过了今夜,何时再相会。”
晨风徐徐,树林簌簌,踩着伙子些淡淡忧伤的歌声,姑娘们若无其事地往村子方向走;伙子些悻悻地转身,心里盘算着下次该咋个邀约她们,懒懒地下山。
张菊兰,彝族名拉基紫孜,女,彝族,生于禄劝彝山,居住禄劝县城。昆明市作家协会会员,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西部散文家协会会员。曾获县级先进创作奖,市级文学年会奖,“彝人杯”大赛新鹰奖等。作品在《民族文学》《边疆文学》《延河》《凉山文学》《金沙江文艺》《北方作家》《西南作家》《当代散文》《博闻》等发表散文、小说几百余篇,出版散文集《那艳红的马樱花》。
版权声明:文章部分配图来自网络,如有侵权,请联系删除。
- 我的微信视频号
-
- 我的微信公众号
-